【启副】三年
你我相约定百年，谁若九十七岁死，奈何桥上等三年。
张启山知道自己快走到头了，因为目力所及之处，副官的身影愈发清晰。
那年日军占领东北，张启山带着副官收编了所有能找到的张家子弟，不管本家外家，终归都是张家，这个姓是能力的代表。
张启山立威，是冲出东北那一仗。和日本人短兵相接，百对千，几无胜算。张启山冲在前面，遇佛杀佛，遇鬼斩鬼，一身黑衣浸透了鲜血的颜色，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日本人的。副官带着二十多人绕到敌后，抢了枪炮，和张启山两面夹攻，总算是杀出一条血路。逃出生天，两人看着对方满身鲜血，笑的开怀，头靠头睡了个饱。
一路南下，百十来人要养，只能重操旧业。下的斗多了，难免遇到鬼。汉朝的机关，北朝的石人，南唐的长发怪物，隋初的玉石精怪，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。张启山命硬胆大，字典里只有向前没有后退，副官于是习惯了善后的位置，永远距离半步，进可攻退可守，万无一失。
在长沙安顿下来，招兵买马。掌控实权费了些功夫和时间，张启山并不低调，副官处理各类麻烦得心应手，一个明面儿上嚣张，一个暗地里狠辣，一年不到，长沙的局面便控制住了。
闲下来的日子张启山喜欢在长沙城外围转悠，除了副官谁都不带，看看风景，看看防御工事，哪哪儿该加强，哪哪儿要修筑，回头副官都会给办妥。
没事儿再去二月红那儿听听戏，虽然听不太懂，霸王和虞姬的故事倒是清楚。每每看到虞姬在台上自刎，张启山都会下意识用余光瞄一眼身侧的副官。
单枪匹马救下齐铁嘴，九门逐渐在长沙打下了自己的根基，佛爷的名号日渐响亮，甚至人们已经渐渐忘了张启山这三个字，甚至副官也会眉眼带笑地张口叫佛爷。
没事儿的日子，齐铁嘴喜好上张家来闹腾，佛爷在闹腾佛爷，副官在闹腾副官，一刻都不得闲。只有一次，副官开玩笑让他给佛爷算一卦，八爷安静了很久，说不用算，不信命的人总是最苦命。副官伸手要打，被佛爷拦住，佛爷问，什么命最苦。八爷说，门外乞丐一生食不果腹颠沛流离是苦，老童生一生屡考不中生活无着是苦，苦命鸳鸯被棒打从此天涯永隔是苦，可是，这些苦都不如四个字，孤独终老。
好日子在日本人列车驶入长沙站的那一刻结束，忙碌成了基本状态。副官每日脚不沾地地来来去去，最多的还是跟在佛爷身后。
长沙局势愈发混乱，日本人、美国人都恨不能搅乱这池水，好来个渔翁得利。九门内部也愈发混乱，丫头病重，二月红无心局势一心求药。一边是山河破碎，一边是生死之交，佛爷第一回和副官分开北上京城。
三盏天灯一点，烧掉半年收成，带回个未婚妻和新月饭店的支持，佛爷这单买卖也不算赔本。回到长沙，局面乱成一团，丫头最终身死，带走二月红和陈皮两颗心。
大婚在即，佛爷却将未婚妻送回京城，死守长沙到最后一刻。副官依然在佛爷身边，死里逃生数次，进退攻防颇有章法。佛爷感慨，副官翅膀早硬了，怎么就不肯飞呢。副官说，所谓独当一面，就是要挡在佛爷后面。佛爷笑得开怀。
长沙失守，佛爷带着副官游走中原地带，张家军依旧是抗日的有生力量。游击不比守城，时常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，副官却总能让佛爷睡的舒心，有时是破庙，有时是野外，最好也不过客栈，佛爷说，副官要是个女的，早娶回家藏着。副官说，现在也没差。佛爷点头。
黎明前的黑暗，副官为救佛爷重伤，佛爷拼了命把人送进城里的洋人医院，好歹捡回一条命。后遗症是失聪，好在副官不需要耳朵也能知道佛爷的需求，佛爷表示适应良好。
年纪大了，佛爷带着副官隐居山野。前任未婚妻来过一次，早已是别人的妻子，叙叙旧，聊聊天，不谈情，不说爱，走时留言，张启山，你真他妈是命好。
后院依旧埋着那尊大佛，副官闲暇时种了几棵树，一些草，都是好养活的。夏天树荫下会有两张躺椅，午后屋里燥热呆不了人，两人在躺椅上纳凉，大抵是世界太安静，副官很容易睡过去，佛爷便摇着扇子替他赶走蚊虫。
午睡后，副官从井里捞个西瓜，冰凉鲜甜的口感总是让副官露出餍足的表情。不仅是西瓜，副官对各类水果充满好感，秋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。尤其是深秋，出门一趟，总会采买很多，有时连饭都不吃，就以苹果梨橘果腹，弄得佛爷哭笑不得。
深秋之后，副官便不喜出门，除了必要的采购，整日都窝屋里，没什么精神。佛爷倒是欢喜这个状态的副官，明明是东北出来的爷们儿却怕冷得一入冬就要冬眠，也是极有意思。
下雪天，副官就更不愿出门了，房门都不愿意踏出一步，除了给佛爷做饭，其余的时间都窝在被子里看书。佛爷倒是愿意四处走走，只是自己一出门，副官铁定离开被窝跟过来，怎么想都有些于心不忍，便也窝到副官房间下个棋喝个茶，打发打发时间。
春天一到，副官就精神多了，也可能是冬天休息的太多，春风一吹，立马上蹿下跳，外院内屋收拾清爽，衣服被子抱出去晒，佛爷就喜欢坐在房门前看副官忙来忙去，感觉副官还是年轻时的那个副官，浅笑着跟在自己身后，再苦再难也不退半步。
许是年轻时伤的太狠，副官的身子说垮就垮，从在院子里晕倒，到弥留不过四十六天。回光返照之际，副官躺在床上抓着佛爷的手说，佛爷，对不起，我先走了。
把副官埋在院子里，和那尊大佛做邻居，佛爷并无伤感，到了这个年纪，应该很快就会再见。没想到，很快却过了很多年，直至如今，终于等到副官来接他，却想起齐铁嘴那四字批语，神算至此，也不枉当年放他走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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